在過去兩個月中,北京商報記者實地探訪并輾轉聯系了大量養殖戶及養殖企業,地域覆蓋國內東北、華北、華南區域省市。這些豬場在規模上大小各異,卻在持續的高低起落中共同見證著這一傳統行當的悄然洗牌。
巨頭入場,散戶轉型,各占去半壁江山。然而,行業的洗牌并非一蹴而就,縱然競爭邏輯日趨精巧,面對陰晴不定的市場行情表,他們的每一次投石問路依然牽動著市場神經。
意外的平靜
“雙節”臨近,豬肉消費峰值未現。
按照往年節律,中秋節、國慶節到來之前會迎來一波豬肉的消費高峰。但從農業農村部監測數據來看,今年9月,豬肉的市場批發價雖依然在歷史高位盤桓,但其狂飆之勢顯露出疲態。據其最新數據顯示,9月25日,全國每公斤豬肉市場批發價為46.57元,較月初的48.22元降幅達3.42%。
市場批發價微顫背后是生豬出欄價的劇烈波動。根據搜豬網監測數據顯示,截至9月28日,全國瘦肉型生豬出欄均價已降至33.8元/公斤,較9月初37元/公斤下超3元/公斤。
“豬肉價格整體下跌幅度比較明顯,這也意味著一頭220多斤的出欄肥豬利潤可能要縮水300多元,同時養豬人在生豬價格下跌與飼料成本上漲的雙重夾擊下,其整體利潤也在大幅度縮水。”搜豬網高級分析師馮永輝則在采訪中公開表示。
搜豬網分析師錢濤分析指出,許多養殖戶擔心“雙節”之后,豬肉需求量會降低,所以選擇在節前出欄大量肥豬。他們認為趕在屠宰企業備貨期間出欄價格可能會好,但是集中出欄的現象十分明顯,反而起到了反作用,使得肥豬價格出現了明顯回落。
不過,就在豬肉價格累計下滑近1個月之際,9月27日至28日,各地屠宰結算價出現了飄紅跡象。搜豬網分析師王磊判斷,這是由于下游屠宰量有所提升,近期散戶存在惜售情緒導致。但鑒于供應整體充足,市場價格上漲難以持續較長時間。“27日晚間已有部分企業價格開始回落,預計后期市場將呈現出北降南穩的局面。”
“天氣越來越冷,豬肉的消費也將走向旺季。但目前我們國家生豬產能還沒有恢復,至少在未來半年內,豬價仍會保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中科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李國祥說。
失落的“養殖戶”
預期的小高峰沒來,中秋前的這些日子,豬價在大多時候仍在不動聲色地下滑。即便身處全國豬肉最金貴的海南,養殖戶陳福勝也絲毫不敢大意。
陳福勝養豬,他有個2000頭育肥豬的豬場。按照豬周期,8、9月正趕上育肥豬出欄的時節,這時候正是中秋和國慶,豬肉也能出個好價錢。不過,今年大家都失算了。“一般豬長到這會兒有200多斤了,這種豬我們叫‘飯桶’,因為不會再長大,出不了手就意味著繼續投入飼料,但這個過程不產生任何收益。”
“如果這樣掉下去,是要虧本的。”陳福勝計算,目前一頭小豬苗價格在1800-2000元之間,母豬苗更貴。后期收購價按照每斤15元計算,等漲到250斤出欄,減去飼料投喂、人工成本還有一些豬病等意外損耗產生的大約1400元,每頭豬能盈利500元左右。“如果收購價掉到13塊錢還沒賣出去的話,就不好說了。”
近期,他又添一樁心事。時下正值“禁抗令”落地初期,這意味著養殖戶們要在學習規范養殖的同時,想辦法攻克其帶來的成本波動。“以前飼料里會加一些抗生素,現在不加了,就需要為小豬仔準備更多儲備金,以防它們生病。之前我是買飼料的,最近在考慮自己制作,也能便宜一些。”
被壓力趕著,陳福勝建了個微信群,專對來自全國各地的養殖戶開放。凌晨4點,新成員開始進群。陳福勝負責在群里維持紀律,排查潛伏的藥商并掛出每天各地的豬肉收購價。有時即便是幾毛錢的落差,也能引來不小的躁動。
群成員基本集中來自山東、黑龍江、河南等地區,都是生豬養殖散戶。他們進群的主要目的是想了解基本行情并結識更多人脈,幫忙找高價收豬的客戶。“現在你們那豬仔什么價?”“1200-1300吧。”“我看今天遼寧豬價又跌了。”“我要是能碰到高價收的,聯系你。”“我看這兩天價格還得降。”“快出欄的趕緊賣吧,能等的就再等等。”
中招即出局
“算一筆賬。以前一頭小豬苗價格大約300塊錢左右,屠宰場收購價約達到8元一斤。除去飼料和人工費用的1200元,養殖戶從每頭育肥豬身上差不多能賺500多塊錢,和現在差別不大,但這兩年大家膽子越來越小。”陳福勝說,對養殖場而言,這時候遭遇一場非洲豬瘟,東山再起的可能太小。
在他眼里,去年集中爆發的非瘟疫情就像一顆定時炸彈,讓所有上場的人都在刀鋒上走。“疫情鬧得兇的時候,我們這發現一頭感染了非瘟的病豬,方圓5公里的活豬都得被撲殺。只要疫苗沒出來,我不敢讓別人輕易進豬場。”
2019年,財政部、農業農村部將非洲豬瘟納入強制撲殺補助范圍,具體補助標準因地制宜。同期,中央財政提前下達了2019年動物防疫等補助經費。截至同年11月21日,國內共報告發生160起非洲豬瘟疫情,撲殺生豬119.3萬頭。
陳福勝回憶,按照當時的價格,每頭大豬750元的補貼尚且是可以保本的。“一般補貼先下放90%,剩余的10%留著后期發。一折騰兩折騰,除了本身家里有母豬儲備的,能重新開張的養豬戶太少。”
“現在基本沒有新入場的,復養太難了。按照以前農村30多頭母豬、200到300頭育肥豬的養殖規模,現在光是買豬苗就得投70來萬,誰家有這么多錢?再加上非瘟,很少有小散戶愿意承擔這樣的風險。”陳福勝說,大部分都是改行來養殖的。
山東養殖戶韓奇祥是群成員之一,他也參與討論,但聽到報價并不公開發表看法。“有些人急著出手豬苗,把價格壓到1200到1300元/頭,沒人能擔保這豬不是病豬。如果是病豬,買回去就得全軍覆沒。不過能看出,壓這么低,大家是真著急。”
“巨頭”入場
產能要恢復,有人出局就有人重新上場。當資本門檻被抬高,嘗到甜頭的秘訣就是帶資進場,變成資深玩家。“帶資進場,就是要么自己有豬,要么自己有錢。”韓奇祥說。
和散戶的觀望情緒不同,近兩年企業尤其是大企業在“豬市”的表現格外搶眼。今年3月,萬科成立食品事業部;7月底,其旗下全資控股企業成功收購一家位于山東的養豬公司。在地產界,萬科這一舉動已不算早,更早前的2018年6月,碧桂園農業控股有限公司揭牌;2016年,恒大董事長許家印投資3億,在貴州援建110多個養豬為主的農牧基地。
而對于龍頭豬企,微小的價格波動確實能帶來其二級市場的連鎖反應,但其擴圍圈地的步調并沒有減速的意思。9月至今,新希望每股價格從一度破41元一路下跌至28元;同期,溫氏股價也從25元滑落至20元;牧原從98元落至80元。
有投資者在互動平臺向新希望提問,季節性波動對公司經營成果影響幾何?公司回答稱,養豬等產業有大小周期,導致頭均盈利也不一樣。但公司整體經營保持著持續增長,季節波動也并不影響逐步提升的大趨勢。
相似的問題,牧原股份則表示,此前生豬市場曾經歷2010年、2014年和2018年3個波動周期底部以及2018年非瘟疫情,出現了行業的整體虧損情況。但前述三個年度公司的凈利潤分別為0.86億、0.80億和5.28億元。其2020年半年報顯示,牧原股份承諾投資的28個項目里仍有9個尚未完成。
業內認為,規模的快速擴張、成本的有效控制和以及其完整產業鏈帶來的強大抗風險能力,成為其作為龍頭豬企的制勝秘訣。據牧原股份2020年半年報顯示,牧原股份承諾投資的28個項目里仍有9個尚未完成。
天風證券預計,在非洲豬瘟疫情的影響之下,我國養殖產業的集中度有望加速提升,預計未來3-5年,牧原股份、溫氏股份市占率均有望超過10%,前十大養豬集團市占率有望達到40%-50%,頭部養殖集團迎來發展的黃金期。
“在全國布局擴圍,這是肯定的。”北京六馬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符開星在接受北京商報記者采訪時表示,2002年至今,六馬科技已在全國通過合資或獨資方式布局了16個種豬公司,達到基礎母豬規模近2萬頭。其中,不同的豬場延伸的是色、香、味、型的不同特性。
發展到現在,公司已憑借種豬養殖成為上市企業,其上半年凈盈利1834.4萬。而公司面對的行業痛點也已從豬的生長和繁殖性狀向口感進階。目前,六馬科技養殖版圖正在加緊擴張。今年10月,六馬科技擬在順義區建成5260頭基礎母豬生態園區,這也是順義區首個大型現代化生豬立體養殖項目。項目建成后,產業園將采用物聯網、智能化、大數據、全基因組選擇育種等技術,實現生豬養殖智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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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開星也坦言,“養豬行業要拼資本和能力。這兩年疫情加上飼料漲價,小企業投入的成本不小,規模化養殖盈利會更可觀。”眼下,非瘟疫情仍在國內不定點爆破,養豬成了時下的高風險行業。填補缺口、恢復產能的需求依舊迫切,引導散戶加入規模化養殖成了大勢所趨。
2019年12月,農業農村部關于印發《加快生豬生產恢復發展三年行動方案》,提出要盡快遏制生豬存欄下滑勢頭,確保年底前止跌回升,確保2020年元旦春節和全國“兩會”期間豬肉市場供應基本穩定;確保2020年年底前產能基本恢復到接近常年的水平,2021年恢復正常。
這份方案明確幫扶中小養殖戶恢復生產。推動大型生豬養殖企業與地方對接,通過“公司+農戶”、托管租賃、入股加盟等方式,對中小養殖戶實行包片幫扶,帶動有能力有意愿的中小養殖戶增養補欄。
從溫氏股份和牧原股份兩家養殖企業的飼養模式來看,“公司+農戶”模式正在成為大型養殖企業的一種主要擴張方式。溫氏股份也在互動平臺表示,在公司三十多年的發展實踐中,“公司+農戶(或家庭農場)”模式的管理經驗已是公司核心競爭優勢之一。隨著新建高效合作農場數量增多,該模式下的平均飼養規模也在逐年提高。
但即便面對高昂投資,想說服養殖戶聯手企業并不容易。在參與采訪的幾名養殖戶中,并沒有人愿意納入龍頭企業的擴張版圖里。他們講不出太精確的道理,但覺得這樣不太劃算。
“和企業聯手比較好的一點是保本不虧。”陳福勝說,他曾有身邊的朋友和公司合作,但沒多久就退出來了。“這種模式用的是自家場地,企業會提供豬苗、藥和飼料,這些不太需要掏錢。但操心養一場,就算一頭豬能賺2000,到自己手里可能只有500塊錢左右;至少也能拿100到200塊錢,不太劃算。比起公司到手的暴利,干這活就是打工,為什么不去干其它事?”